插圖源自原作動畫及不良漢化，感謝漢化組。

（六）

七點十七分，

是我平常上學乘搭的那一班列車。

但倘若早一些起床，

倘若早餐吃快一點，

倘若出門加快些腳步，

趕上七點零八分這班列車，

就總能在車站遇到妳。

——「堀同學，等下你見到鹿島同學時麻煩叫她到教員室找我。」

——「堀學長，你可以替我把這些餅乾交給鹿島同學嗎？」

——「小堀，你知道鹿島在哪裡嗎？」
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，身邊老師同學找鹿島的時候總會先去找堀，他感覺自己就好像成了她的監護人一樣。

對此堀曾經問過同學為什麼找鹿島卻總要來問他。

只見同學一臉這還需要問嗎的樣子，回說：「因為鹿島總是在你左右啊。」

那時堀才知道自己和鹿島在旁人眼中原來是叫作如影隨形。

想想也對，那個黃昏之後，鹿島比以前更加纏人，一時拉住自己一起吃午飯，又或者好像今日放學後吵著要跟他去喝下午茶吃鬆餅。

下午茶過後湊巧是下班時間，電車車廂裡人不少，在人群之中鹿島握住扶手，對旁邊看起來心情不錯的堀問道：「堀學長你在想些什麼有趣的事？」

「只是想起了有隻傻狗罷了。」堀回答。

鹿島記得那個黃昏的時候學長曾叫過自己鹿島犬，所以難道現在他是在說自己嗎？

她馬上反駁說：「我才不傻！我這個段考考到第二名喔！」

「妳少臭美，誰說是想起妳啊？我是想到前天家裡跑來了一隻小狗，看起來傻呼呼的。」

「那學長你家打算養它嗎？」鹿島眼前一亮，興奮地說如果真的要養小狗的話，之前學長拿來綁自己回社團的那個綠色頸圈現在就能大派用場芸芸。

堀輕罵了她一句少胡扯，「再說它也有戴頸圈的，所以應該是和主人失散了吧，我等下回家就和弟弟到附近發傳單問問有沒有人走失了狗。」

聊到此，鹿島就到站了，臨下車前，她說：「希望小狗早日找到主人，那麼學長明天見！」

「明天見。」堀擺手向她道別。

鹿島腳步已提起，但仍然不厭其煩回頭對堀說：「明天也要一起放學喔！」

「快走吧，再不走電車就要關門了。」堀輕輕推鹿島出車門。

被推出門外的鹿島依然一直吵著，到電車關門的一瞬間還是能從門縫聽到她的聲音：「我當說好了喔，真的說好了喔！」

電車已經準備開出，但堀透過玻璃窗看到鹿島還站在原地笑著向自己揮手，直至電車愈走愈遠，她才轉身離開。

堀看見她逐漸變小的背影，沒好氣地失笑搖頭。

這傢伙還是一如既往般煩人啊。

不過堀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厭煩她這樣。（當然，這和鹿島現在再沒有送他裙子也沒有嚷要他當女主角有很大關係。）

雖然總是對她惡言相向，但堀倒不是真心討厭她，其實只要她乖乖的不作怪，每當看到她像隻小狗一樣跑過來、笑嘻嘻地圍在自己身邊，就覺得有點好笑了。

＊＊＊

回家後堀就一直和弟弟在附近四處打聽小狗主人的下落，然而還是毫無收獲，他們只好打道回府。

「汪——」堀才一打開前庭的門，就見到小狗尾巴從後院衝出來，巴在他腿邊搖尾打轉。

堀蹲下來跟牠說話：「你這小傢伙，主人都不見了還這樣高興嗎？不，瞧你一副蠢樣，應該和主人失散了都不知道吧。」

小狗自然是聽不懂話，只是憨傻呆呆地吐著舌。

雖然牠看來並不是什麼名種狗，但一身金黃色短毛，耳朵豎起，還有一雙圓滾滾的黑色大眼睛，確是可愛。

堀忍不住用力在牠腦袋上亂摸，「傻傢伙。」

在一旁的弟弟也跟著蹲下來說：「小狗這樣可愛，若果一直找不到主人，哥你就照顧牠吧。」

堀回嘴說：「為什麼就只有我照顧牠啊？」

「因為小狗只喜歡賴著你！」

「汪——」小狗再喊一聲，好似是在附和弟弟的話。

小狗側著頭望住堀，牠那對亮晶晶的雙目，似乎有些眼熟。

堀緩緩開口說了一句話。

「嗯？」弟弟聽不到堀剛剛在說什麼。

「…柚子…我說如果我們真的要養牠，牠就叫柚子吧！」堀笑著說。

＊＊＊

第二日早上，堀喂過柚子之後就預備出門上學去，可卻在前庭一直被牠蹭著，不許他離開半步。

「你啊，哪有這麼黏人的。」雖然似是在抱怨，但事實上語氣卻充滿了寵溺，「乖乖在家等我回來，知道嗎？」

「嗚……」好像知道堀真的要離開了，柚子耳朵尾巴都垂下來，雙眼水汪汪望向堀，實在滿惹人憐愛。

一刹那間，柚子竟然和某人的臉重疊了。

昨晚看到柚子的眼睛已經覺得很熟悉，現在看到牠楚楚可憐的樣子，就想起那個黃昏時她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。

堀淘出手機拍了柚子幾張照片，此時弟弟剛好從家門出來，「哥你還未走？不怕趕不上電車嗎？」

堀笑笑指了指柚子，「牠不讓我走。」不過時間也確實不早了，他揉了揉柚子的頭頂，然後也跟著弟弟走出前庭柵門。

「哥…」弟弟想要問堀今日什麼時候回家再一起找柚子主人，但此刻堀正顧著發訊息，比他高的弟弟剛好瞄到原來他在傳柚子的相片給朋友。

弟弟說：「我昨晚才說小狗很喜歡你，其實哥你…也很喜歡牠吧？」

堀正要回話，湊巧手機就收到訊息：「好可愛！簡直是第一可愛小狗(*´∀`)~♥但別忘了還有我這個第一可愛後輩喔！」

堀看過手機，再回道：「說到底…也是蠻討人喜歡的。」

＊＊＊

回到學校，稀奇地一整天不見鹿島人影。

或者說，堀明明是在遠處見到人了，可一叫那傢伙的名字她就馬上逃走，再不然就躲在別人後面。

明明今早她發過來的訊息就和往常一樣胡鬧，原本好好的在談柚子的，卻突然自誇是自己最可愛的後輩。

然而，這位「可愛」後輩現在很明顯地在躲著自己。

可愛後輩什麼的，其實她根本沒放在心上吧——堀不太喜歡鹿島太過輕浮的性格，都是因為經常把甜言蜜語掛在嘴邊，使人根本沒法知曉哪句只是為了哄人開心而隨便說說的，哪句才是真心話。

堀心裡有點不是味兒。

他獨自坐在課室一角，四周因為少了那傢伙的聲音變得很安靜，而這種安靜卻讓他感覺不太踏實。

認識鹿島這麼久，即使自己總是忍不住教訓她，她也從未試過跑開。

但會不會到了今天她終於受不了，決定不再理睬自己了？

「嘖……」堀發出不爽的聲音。

如果真是這樣的話，她就好好面對面說個明白！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搞失蹤！……

「…唉。」他嘆氣，把臉埋在雙手之間。

如果真是這樣的話，她會不會離開從此戲劇部？到時少了台柱的戲劇部還能繼續下去嗎？

＊＊＊

堀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一時生氣她在躲著自己，一時又苦惱於她在躲著自己，這種心煩意亂一直維持到放學逮到人的一刻，他趁著鹿島在聽別人說話時跟在身後，然後一手搭在她肩膀，另一手則拽住她的手腕。

「學長！？」鹿島驚呼。

堀握住手腕的力度加大，不容她再跑開。「別想逃喔鹿島，讓妳逃了那麼多次，要是妳有什麼想解釋的，我會聽著的喔。」

此刻鹿島相當慌張，她語無倫次、支吾其詞，最後更說起像是請債主再給她三天這種荒誕的台詞。堀也不想再浪費時間探究她這個奇怪的腦袋在想什麼，於是索性直接把她架回戲劇部排練。

一路上直至來到社辦，鹿島仍然口硬一言不發，連眼神都避免和堀接觸。

堀在舞台下看著鹿島和其他演員對戲，這傢伙面對其他人倒是沒事，而且還跟他們有說有笑的。

「……」見到鹿島這樣子，堀並沒多說什麼，他只是拿起公主的劇本坐在一角背台詞。

今天演公主的人請假了，所以就由堀臨時代演。

事實上，這次劇目堀也難得出場，飾演王子的情敵魯杜夫，雖然一開始和鹿島對戲時頻頻出戲，想要抓起她雙腿把她扔出去，但經過幾次練習，也總算培養了些默契。

終於到了排練王子與公主對手戲的時間，堀和鹿島都在台上站好準備，但兩人氣氛很是尷尬，鹿島本來還站得遠遠的，要在台下的副部長叫到才肯往堀那邊站近一點。

「好了，部長和鹿島君準備……」副部長喊道：「Action！」

堀首先念起公主的台詞：「對不起，我必須要走了。」

劇本裡當公主說完這句對白之後，王子應該要走近她，一手提起她的手。

這些鹿島雖然都做到了，但感覺有點生硬，堀小聲對她說：「這場戲妳要是演不好，就一直練到合格為止。」

「不...不要說那麼冷淡的話的啊…」經他一說，台詞倒是立即唸得自然流暢起來。

鹿島像是豁了出去一般，拉著堀讓他更靠近自己，「我想見你，想得明明都快要瘋掉了…」

在堀面前的鹿島眉頭輕皺，雙眸間盡是依戀和不捨，「如果時間可以…」她雙手小心翼翼地握緊住堀的手，生怕下一秒他就會跑掉一樣，「就這樣停止就好了…」

這一刻，時間好似真的停止了一般，所有人包括堀都無不被鹿島的演技所震懾，從來戲裡戲外鹿島在感情上都是表現從容的，大家都看慣王子大方自信的英姿，卻不曾見到她如此脆弱如此讓人揪心的一面。

堀呆住望向鹿島，這傢伙演得真好啊，但想起她是聽到剛剛的話才表現得這麼出色，不其然心裡一沉。

她難道真的這樣討厭和我對戲嗎？

寂靜之間突然一下掌聲，「鹿島君好棒！」台下一女生喊道。隨之呼聲四起，無不是對鹿島的讚美和誇獎。

只是鹿島並沒有很大反應，她像是還未走出角色一般愁眉不展，而握緊堀的手也沒有鬆開。

「……鹿島君？」副部長走近鹿島身邊關心地問，其實大家都把她今日對堀反常的態度看在眼裡，擔心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。

鹿島依舊沈默，但堀感到自己被握住的手一緊。

「放手吧，排練已經結束了。」堀說，想要讓鹿島快點從角色憂傷的心情抽離出來。

數秒後，鹿島才輕啟唇道：「……受不了。」

「啊？」鹿島突如其來又意義不明的回應讓堀有點反應不過來。

一瞬之間，堀看到她雙瞳剪水，眸若清泉，他知道，那個熟悉的鹿島終於回來了。

「嗚嗚我投降了！我好想和學長說話啊！也好想和學長你追我跑！」

＊＊＊

今日回家路上的電車裡難得不算多人，堀與鹿島一同坐在空位置上，也許是因為一天都未和堀搭上話，鹿島一直嘰嘰喳喳在他耳邊說不停。

事後堀才知道鹿島原來是想要了解劇本裡王子單戀的心情，才會聽野崎的話躲著自己不見。雖然有點意外對象會是自己，但也不得不承認野崎的點子確實很好，剛才鹿島的表現絕對是她一大突破，想來下次公演時必定能夠大獲好評吧？

「我以後都不會再聽野崎的點子了。」鹿島卻這樣說，「因為不能和學長說話，實在太痛苦了。」她嘴角上揚，露出一貫純真的開朗笑容。

這是今日第一次她這樣對著自己笑。

此刻，堀發現這一整天所感覺到的不踏實突然全都不見了。

＊＊＊

從電車站出來走到自己居住的小區的路上，堀不停思考著一個問題。

明明應該慶幸她少來煩自己，但當她真的不在身邊的時候，才知道自己心情竟會變得如此七上八下，一路直到看見她的笑容後，他才暗自鬆了一口氣。

為什麼今日一整天都會被她的一舉一動牽著鼻子走？堀煩惱地抓了抓頭髮。

堀帶住這般疑問打開前庭柵門，發現家裡異常地安靜，他感到很奇怪，那小傢伙不是一聽到人聲就會立馬跑出來的嗎？為什麼都不見牠的蹤影呢？

他走到後院想要找柚子，卻只看到弟弟在那兒。

「剛剛小狗主人過來接牠回去了。」弟弟說。

堀一愣，然後才開口說道：「...是喔……也對！牠又不是我們家的，是應該回到主人身邊的，但…」但為什麼我沒法完全為牠高興的呢？而且內心還夾雜著一絲絲煩躁和糾結…這種複雜的心情已不是堀今日第一次所感覺到。

「哥你一定很不捨得小狗吧？」

「不…捨得？」

「畢竟你那麼喜歡牠，小狗回家之後你可能每天都會想念他了。」弟弟補充道。

「不捨得……」堀反復地說道，心裡頓時感到豁然開朗，因為他總算明白，今天一直忐忑不安的原因了。

「對啊…本以為一直以來都只是那傢伙跑來纏住自己，但當四周變得少了點聲音的時候，才意識到⋯那傢伙有多重要。」堀苦笑。

正因為重要，才會如此捨不得吧。

堀輕輕喚起那個名字：「Yu……yuzu（柚子）…」

(TBC.)